段永平退休20多年后罕见公开访谈
方三文:
你觉得抄作业这个东西,它是不是一种可持续的投资方法?
段永平:
它很难。你抄老巴的作业还OK,老巴的东西都是透明的嘛。你抄我的怎么抄?我又不公布我的持仓。
方三文:
那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你的投资理念的话,是不是“买股票就是买公司”?
段永平:
是的,但是后面那句话就是:你要看懂公司。这个很难。
方三文:
是什么原因或者什么样的思考,让你去考虑投资英伟达这样的,看起来是一个高度变化的行业中的一个企业?
段永平:
我以前也以为它高度变化,后来发现它们确实很厉害。AI这个东西我觉得至少掺和一下,不要错过了。
方三文:
你未来还有哪些愿望想要实现?
段永平:
我这个人本来就胸无大志,我就过好每一天就挺好。
方三文:
大家好,我是方三文,也是雪球上的“不明真相的群众”。我对自己的简介是“陪聊陪赌”。
那么跟谁聊呢?有可能是跟上市公司的CEO聊,聊一聊他们公司的商业模式、他们的行业竞争力;也有可能是跟基金经理聊,聊他们的投资理念、投资框架和具体的投资行为;也有可能跟经济学家聊,聊一聊他们对经济形势的看法。我可以把大家的问题带给他们,帮大家跟他们聊,也可以理解我是大家的“代问人”。
童年与成长:自由、信任和安全感
方三文:
我们就正式开始吧,从一个用户的问题开始。这个用户问了个特别无厘头的问题:你是如何度过平常的一天?比如说今天。
段永平:
打球,运动。
方三文:
天天如此吗?
段永平:
差不多吧,也没有什么,就是去不同的球场打球。唯一的变化是球场的地点,还有打球的伙伴。伙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方三文:
明白了,这个就是你的平淡无奇的一天。
段永平:
挺好,这没有什么平淡无奇,这就正常。
方三文:
那么刚才我说起在中国南方的生活,也有用户想问你,这个叫“读书匠老张”的用户提问,他说你小时候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个成长的环境跟你现在的性格、成就有没有关系?
段永平: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是在南昌出生的,六岁左右跟父母下放到江西的安福县。在安福县搬了五六个地方,一直在农村,最后再搬回南昌旁边一个叫石岗的地方。那就确实吃过苦。
回石岗的时候已经上中学了,从石岗考的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北京,工作了几年,读了一个研究生,再去了广东。去了佛山,再去了中山,然后去了东莞,之后就来这儿了(加州)。
方三文:
我觉得可能这个用户想问得细一点,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的家庭环境,以及父母对你施加了怎么样的教育?
段永平:
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大意思,我在哪条河里摸过鱼,对他能有什么帮助?我很难讲得清楚。我有哥哥有妹妹,我们性格也各不一样,那父母到底有多大的帮助,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是简单讲,我觉得我父母确实对我们小孩子都挺好。他不像现在很多父母很卷,逼小孩这个那个。我爸妈好像不怎么管我。他们对我们很好,但是没有太多的要求,一点点吧。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不是说怕这个怕那个,所以很多东西我自己是可以做决策的。我从小就很习惯自己做决策,我觉得这点可能跟我的父母有很大的关系。
方三文:
你是有充分的自由的。你认为这是一个价值判断,认为这个是好的。
段永平:
我觉得可能父母对子女算是有充分的信任,也许是我这么想的,或许他就是不管,不敢管我,谁知道。
方三文:
那我们再推到现在,你也是为人父母,你现在也是这样对你的子女的吗?
段永平:
是的。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要求小孩。他想玩,我那时候也想玩,玩吧。但是我发现小孩他们都挺自觉的,该做作业他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边界的东西要告诉他,什么东西你是不能做的,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包括一些礼貌的东西,但是不是强求的,不是说天天抓着小孩去训他。我觉得对小孩来讲,最主要是给他们安全感很重要,没有安全感人很难理性。
方三文:
就是设定边界,充分信任。
段永平:
是的。
方三文:
那么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你有过什么人生的目标吗?
段永平:
我没有什么目标。我觉得我们那个年代,反正我是没有。我这人一直胸无大志,我觉得自己就是普通人,能过好小日子就挺好。
方三文:
那也可以描述这个目标是“把生活过好”。
段永平:
我甚至都没有那么想。我真的确实没有什么,不是那种说自己非要干点事情、成就点啥的人,我还真没有那个想法。我就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觉得就挺重要。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就比较开心。
方三文:
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没有人这样描述过你,说你有跟别人不同的地方?比如说“这小子一看将来……”
段永平:
没听说过。我是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有过一个老师确实说:“段永平,你不能像他们那样,不学习,光贪玩。”我就想我凭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师会这么讲,他可能觉得我读书还不错。我确实读书还不错,我后来考大学的时候,一突击就上去了。那确实我们那个年代,大部分人是考不上大学的,所以那个老师可能是对的。但我也没辜负他,我还是考上大学了。
方三文:
他是觉得你至少在学习能力方面可能比别人强,所以他对你有一定的期望。
段永平:
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那是个英语老师,我英语一塌糊涂,为什么他会觉得我学习能力强?我完全一头雾水。我的英文是上大学以后才学的,中学完全没有学,ABCD 26个字母会,但是单词大概不超过24个,大概是那个水平,就是完全没有学过英文。但是那个英文老师说我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所以你这么讲,我就突然想起来,有人说你不一样的时候,你真的是会记住的。很有趣,但是为什么,不知道,也没有再交流。
方三文:
但这个东西至少对你是个激励。
段永平:
也没有,只是记得这件事情。我觉得好像没有觉得这个事有什么了不起,你要不说我早忘了。你一说,你看很有意思,我还就想起这事来了。
方三文:
那么你上的大学,本科学的是工科类的专业,走的是理工男的路子。但是后来你又去读了个研究生,应该说是叫商科方面的。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你觉得自己的兴趣发生了一些变化?
段永平:
其实没有。首先我要强调,我读的不是商科,我读的是计量经济,实际上是经济类的,其实我认为也是工科的,它是一个很逻辑的东西。商科是什么,不知道,没有正儿八经地学过。但是我觉得商科应该也是很多逻辑的东西在里头,所以其实也很像。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分。当初反正就是因为我没有从事过技术,虽然我学的是工科,但是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北京电子管厂,然后在干部科帮忙,帮了半年多,后来去了教育中心,当了成人教育的老师,教了两年多数学,然后就觉得没太大意思。后来有个机会考研,我就给混上去了,反正就考上了,就考了人大。
也是想换个口味,因为我对我学的工科的东西不是那么有兴趣。人是在探索,想办法找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我觉得,人大对我还是有帮助的。
方三文:
你在大学里面,可能在本科学了一些工科的基础知识,在人大学了一些经济学的知识。你觉得这里的学习对你以后的人生影响大吗?
段永平:
我觉得大学里头最主要是学到了学习的方法,就是你怎么去学习。然后你建立了一个信心:你碰到不懂的东西的时候,你是可以学会的。所以这样的话,你对未来的恐惧就会少很多,不然你什么都害怕。我确实见很多人,我觉得他们用智能手机,好像有时候打个字都打不会,我就觉得很奇怪。我以前也不会打字,就发现现在这么方便,就学一下呗,那些很快就学会了,也养成了学习的习惯,很重要。
研究生我觉得其实就等于你换了一个行当,然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知识,眼界也会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是其实最主要的就是从原来那个地方出来了。因为我们那个时候是穷学生,你想出去看一眼都没钱的。那去读了个书,然后我又换了个新工作,就是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去广东了,离开北京了。那么这过程当中,那都是在学习,当然也会吃很多苦。
方三文:
你觉得学到的具体知识可能是没那么重要的。
段永平:
学到的,我都不记得都学了什么。
方三文:
方法和态度。
段永平:
我觉得是有点作用。方法和你的这种能够学会东西的信心很重要。就你碰到什么东西,你不会害怕,你会想着去学习,而不是感到恐惧。我觉得很多人是恐惧的。我让我妈妈学怎么用iPad,20年前就让她学,现在她肯定反正也不会学了。我妈已经100岁了,那么我觉得70多、80多的时候我让她学,她是坚决不学的:“那些我学不会。”她就认为她学不会,所以她就不学。其实那个东西很简单,我们也是学的,跟年龄其实没有关系。
从小霸王到步步高:企业文化的萌芽
方三文:
你研究生毕业以后,等于是南下广东了。当时这个决定是怎么做出的?你可能应该也有其他的选择,当时整个社会背景是怎么样的?
段永平:
确实我本来是可以留在北京的,有两个单位收我。后来刚好碰见有个广东的企业在中关村招人,我就去了。去了那个地方也没那么理想,所以又再换到中山。
方三文:
就是等于你做出了南下广东的这个决定,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你是投奔了市场。
段永平:
不是,我们其实是走投无路,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就是去尝试一下。那时候还年轻嘛,试一试总是好的。
我觉得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我觉得不合适的东西,我要赶紧离开。那我觉得北京对我来讲不合适,我待着不舒服。广东怎么样我并不知道,那我不去我永远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待在一个我不想待的地方,我觉得这个不合理,所以我就离开。我还曾经考虑过去海南的,后来了解过海南觉得去海南不如去广东。
所以我想有很多决策都是,如果你的决策是基于你很长远地去想,你的未来到底是想怎么样子的,你那个决策可能犯错误的概率就会低一些。很多人说:“你去广东,你将来养老怎么办?”我说现在这年龄我养什么老,我得先出去看一看。
当然你现在说,那就是我运气好,走对了路。但是实际上,中间很多决策都是因为我觉得现在这个环境不舒服,我必须要离开。包括我到了广东以后,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三个月就离开了。我觉得我是走对了路,但是进错了门,我又离开了,然后去的中山。
那么到了中山,后来就做成了小霸王。小霸王做得那么好,但是由于机制的问题,我觉得也不合适,我还是离开。
方三文:
能不能讲一讲这个机制的不合适主要具体是怎么样的?
段永平:
最早开始做的时候,说我们是有股份的。最早大老板说三七开,后来改二八了,后来说一九了。那我招人,我跟弟兄们都是有承诺的,最后发现我就没办法兑现这个承诺。那一九将来也是会没有的呀。那我到1994年、1995年的时候,我觉得这个肯定不行,所以我就决定不干了。至于说不干了以后又干了,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它其实并没有必然的关联。
方三文:
这个“不干了”这里面,可能我理解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你希望有股份这种形式的激励;第二个是,你跟他之间希望是有好的契约关系。
段永平:
不是说有没有股份激励,因为一开始是有的嘛。那你没有契约,你就不可信了。不可信,你跟我讲什么都是不可信的。你有一次两次,难道你还要有第三次吗?就像你刮那个瓶盖,刮出“谢”了,你还继续刮完它吗?你说两个字你刮出一个字,你肯定就不往下刮了。我就是刮到那个字,就觉得这个我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看我离开的时候,是30年前。
方三文:
那么离开了小霸王之后,其实是到东莞去创办这个步步高。那么你创办步步高的时候,是不是非常清晰地解决了小霸王那边的这个问题?
段永平:
小霸王的问题并不是它没有股份制,是它没有兑现这个承诺。那我们当然不会有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并没有解决那个问题,我们从开始就没有那个问题。我们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我们一直都合作得挺好,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大家很放心,彼此有很高的信任。我想原来那大老板也是后悔的。
方三文:
你再回头看,如果在小霸王当时的那个架构下面,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达到一种比较理想的治理状态?
段永平: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事实上没有。那怎么才能够理想,我不知道,因为那个不是我的问题,那是别人的问题。我并没有说因为利益的问题离开,我是认为因为信任的问题。其实我那个时候收入就已经很好了,你要说财富自由,我那时候就财富自由了。我们其实分成它也是分的,只是它将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它有没有办法建立股份制,有没有办法让你感觉到它这个机制是保障你的。就像你看到有一些公司,给股东分红都好像是恩赐一样,那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给股东分红那就是股东本来就该拿的。那我员工拿到的分红就是员工该拿的。就像我们发奖金的时候,有人说“谢谢老板”,我说这话不合适,因为这是按契约发的奖金,你不需要谢我的。“谢”这个东西,虽然大家顺口觉得拿到钱应该谢一下,但这个谢的不是地方。
方三文:
那我再问个问题,在创办步步高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意识地去创造你喜欢的企业文化?
段永平:
企业文化跟创始人有很大的关系,它是一个你自己的个人品性,然后你是找那些认同你、认同你的文化的人。所以我们的企业文化其实就是一堆人都认同了这个文化,所以大家一起待下来了。那不认同的人慢慢就会被淘汰掉,会离开。
并不是说我从一开始写了一张纸,然后照本宣科,让大家一点一点弄下去。我们很多文化也是在整个成长的过程当中,不停地进化。包括我们的“不为清单”也是一条一条加上去的。不能做的事情,我们也是要通过很多血的教训才知道,然后知道这个事不能做,我们以后就不做了。该怎么做事情,学习的曲线,这些东西也是慢慢学的。我们公司从我离开以后,因为我离开很久了,不做CEO 20多年了嘛,那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很厉害。我们那个时候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公司,但我们那时候其实也挺厉害,小霸王的时候我们就挺厉害。
方三文:
你说的逐步形成的企业文化,因为现在也积淀了很多年了,你能够把它简单地概括一下吗?
段永平:
我觉得我们最主要就是,你看我们一直讲本分、诚信,讲用户导向。我们的东西其实都很大白话。我们的愿景是叫做“更健康,更长久”,其实就是不健康、不长久的事不做。其实就是很平常心的东西,没有什么要怎么着,要做500强啊,要这个要那个啊。虽然500强也不算什么。
方三文:
现在可以找到的资料,也是一个用户提供的,他说你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本分”文化,有这个事吗?
段永平:
大三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德鲁克的一句话,叫做“做对的事情和把事情做对”,那个对我触动很大,一下就把这个是非的东西给拿出来了。你发现凡是你只要花五秒钟想一下这个事情,你一辈子会省好多事。
像我们公司如果坐下来说要讨论有没有钱挣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句话叫:“这是不是件对的事情?”如果感觉是不对的事情,我们很容易就停止。如果你只是讨论有没有钱挣,你就会发现很复杂,因为很多事情你事先并不知道,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对的事情,你可能很早的时候是会知道的。当然有些事情你事后知道,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你以后不做就行了。所以我们是会攒一些的。
我可以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比方说我们想过我们不做代工。那这个不是什么原则,因为做代工也可以挣钱,但是我就觉得那个不符合我们,我们不擅长做这个。然后我记得有一次郭台铭跟我聊天,他就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我们有个不为清单,他说举个例子。我说我们不做代工。他说:“哦,那什么意思?”我说:“你看我要做代工,打不过你对不对?”他说:“那倒是。”但是我们做品牌我们做得很好,我们企业也不比他们做得小,但是我们不是靠代工跟他竞争的。
那代工你看做得好,台积电做得多好。那不是说代工不行,只是代工对我们来讲是不合适的,所以我们就停止。所以任何人来找我们做代工的生意,我们就很简单:不做。
方三文:
等于你们有一个是非的价值观在前面,后来才是怎么做的方法论。
段永平:
是的。因为学习是有代价、有曲线的,你可能会犯错,所以你要做对的事情。然后把事情做对的过程当中,你犯的错误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你做了错的事情,你带来的恶果,那是不应该的,因为你明知是错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去做呢?当然你说你事先不知道,那你下一次不再做,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样你以后几十年积累下来,你就少犯很多错误,也不会在原地折腾。
方三文:
这里面有个叫“学习机器”的用户,问的也是这个问题,他的问题比较长。他这么说的,他说:“拥有共同价值观的人,主要是培养出来的,还是选择出来的?”
段永平:
选择出来的。
方三文:
选择出来的。然后他说,你在步步高里面的各位大佬,这些优秀的人,是不是不一定是刚工作的时候就被你认出来,而是可能长期跟你一起工作的时候被熏陶出来的?
段永平:
我觉得我们大部分人跟我都差不多,都是普通人。那么大家有认同的价值观,当然你受过大学教育,你学习还可以,都是小学霸。那他后面的东西都是慢慢学习积累下来的。但是价值观认同是非常重要的,价值观要是不认同,互相不认同,这事没法干,就是干不长的。大家都各打各的小算盘,肯定是要出问题。
我觉得我们公司,你看我们三十年回去,好多老同事都是从进了公司就一直在,一直到退休,有些还在工作的。
方三文:
这个人最后的问题是,把一个人放在一个好的文化里面,他会不会变成好的人的概率高一点?就是可不可塑造?
段永平:
我觉得很难。这可能会有一点点帮助。人心里头都有善有恶,他发现有人到这儿,发现你这个环境挺好,那就是我们唤醒了他善的那一部分,或者说他的价值观正确的那一部分,他把恶的那一部分就藏起来了。但是很恶的人你没有办法改变。不是每个人都……改变人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
方三文:
按你这个说法,也是跟刚才说的“做对的事情”,也是“找对的人”。
段永平:
选择还是比那个重要。但是找对的人其实也是通过时间来的。比如说,找对的人你分两种,一种是不对的人,你慢慢把他淘汰掉。还有一种,他善恶都有,可能他说的那个也有道理,他认同了你的文化之后,他觉得待下来他舒服,他慢慢的就跟着你走了。
所以我们一直都说,我们有两种人,一个叫“同道中人”,一个叫“同行中人”。他认同你了,他虽然搞不清楚,但是反正你让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别的方案我就不做了。但是这些人他有时候不小心还会出点娄子,但是你一说他想:“哦,OK,是哦,以前我们讲过。”他也能够回来。待得时间很长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尤其是像代理商、客户这些,跟我们其实没有像我们公司内部的人对文化的熏陶那么多,但是其实我们这些代理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都很好,大家对文化的认同还是很强的。
智能手机浪潮:危机中的决策与放权
方三文:
那我再问一个除了人之后的企业具体经营的问题。我觉得可能对步步高系来说,它有个非常大的变化是后来做了智能手机。原来是做过别的电子产品,后来做过功能机,后来做了智能手机,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这个决策过程,我听你以前说过,好像最开始你是不赞成的。
段永平:
对。
方三文:
那后来是怎么变成又做的?
段永平:
没有,我们的CEO……因为他们是CEO,我赞不赞成不影响他们做不做决定。当初其实就是沈炜,因为OPPO是后做的,步步高手机是先做的,后来改名叫VIVO。那大家也是走投无路了,就是现在自己做的产品,看起来……像我们做电话机,一年就做到全国第一了,最多两年吧。后来觉得这个市场再做下去,我们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前景。
然后手机来了,沈炜就觉得我们应该做手机。我那时候觉得我们手机可能做不过那些松下、索尼,后来又出来摩托罗拉。那是功能机时代,他说:“阿段,不是的。”他说这个手机,他最后说服我的是,他说这个手机其实是一个个性化非常强的东西。我原来是想它跟家电一样,人家规模比我们大,我们很难打得过别人。我说:“如果你认为它是很个性化的东西,那我们就有机会,我们能够做出差异化的,我们能够做的跟别人不一样,我们在有的地方可以做得比别人好。”
加上我们做企业已经有很多年的经验了。我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公司的规矩就是这样,不管我反不反对,CEO做的决定就是他们做的决定,结果也是他们来自己承受的。他不能说“阿段反对,所以我没做,我没有责任”。我只是作为一个顾问的角色。所以其实这个可能很多人不太理解,以为我是个老板。我其实在公司早就不是,我甚至当CEO的时候我就不太管,都是让他们做决定,所以他们接过来也是很顺。放权是要很长时间的。
方三文:
但可能是不是从做功能机到智能机是一个更大的决定?
段永平:
那个不是什么决定,那个是被逼的。你功能机卖不动了,我们差点都死在上面了。虽然我们前面功能机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是智能机来得非常的凶猛,就那么一瞬间就把市场基本上占了。那我们那时候手里还有好多功能机。所以三十年(庆)的时候,大家也是很感慨,就是我们渡过去了。
因为我那时候还专门回去过,因为我们存了很多物料,当时的现金消耗得非常的快。我们账面有,我记得有七八十个亿的现金,看着往下掉,掉到最后就快到底了,又开始回来了。因为那时候智能机已经出来,我们智能机一代两代差不多,我们就缓过来了。所以我们中间有一年的时间,就是2012年到2013年中间,那一年的时间我们亏了不少钱。
当时我回去就说,如果我们要倒的话,不要倒得太难看。也看过别人倒,倒完了以后就是一地鸡毛。我说这不行,不能让供应商吃亏,也不要让员工吃亏。当然我说那个东西,其实我是有一点底气的,因为我投资这一块一直都没有动,就相当于我们的后备役部队一样,一直都没有上,最后也没有上,所以还挺好。反正弟兄们也真的是很争气,就是做回来了。
方三文:
从功能机往智能机转的过程中,其实比从做电话到做手机要面临过更大的危机。
段永平:
因为规模太大。规模太大了。我觉得我们也是有失误的,就是不够敏感。因为在功能机上做得很好了,我们其实是有风险承受能力的,但是那一次确实亏得也挺多。以前也犯过类似的错误,但是规模没有那么大,所以缓过来也挺快。
方三文:
那么最大的风险其实是功能机滞销。
段永平:
是的,我们有太多的物料,就备货备太多了。
方三文:
是的。
段永平:
没想到它的销量会下滑得这么厉害。
方三文:
是的。
段永平:
它那个降的速度太快了。因为我们过去的经验曲线是认为它慢慢降的。因为其实我们早就在开发智能机,也知道这个趋势,但是功能机还是下了很多单,总觉得这是有一个过程的,没想到它就一瞬间就过去了。像现在AI上来,你看这两年的时间AI上了多少,这个道理有点像。
方三文:
新技术推动的新产品,它的这种普及程度比想象中快。
段永平:
你也可以这么说吧,也可以这么说。主要是新的产品确实很好,它一下就把老的产品完全替代了。而且智能机出来以后,它不光是替代了这些东西,你看多少东西被替代?相机,相机没了。像我们做学习机这个部门,基本上我们做的什么电子词典、什么复读机、什么学习机,基本上都被手机替代了。
方三文:
因为智能机它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产业了。我回想起我的一些经历,我觉得我大概可能在2003、2004年的时候,看过摩托罗拉那一款手机叫308(注:应为6188),其实已经有智能机的雏形。
段永平:
最愚蠢的智能机。
方三文:
后来有一个诺基亚的E71。
段永平:
更愚蠢。
方三文:
但是它也是智能机的一个雏形。
段永平:
但是它是,你应该叫它是“弱智机”。诺基亚做那一款,我印象非常深,我拿到了很兴奋,但是发现它好弱智。它以前我们用诺基亚手机用得很习惯的,它把界面全改了,我拿上来不会用。那你想我一学工的人,在那折腾半天都不知道怎么用。我说这帮设计的人脑子真是有病。所以诺基亚最后倒了一点都不意外,我觉得这公司的文化肯定是烂掉了。
方三文:
但是我觉得它毕竟在那个地方走出了一步,虽然最后没成功。是不是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也许它那个企业里面也有人对这个产品的趋势是有一些相对正确的判断的?
段永平:
产品趋势都没有问题,谁都看得见。但是它的文化很重要,就是它企业没这个能力。它们这个企业太注重市场占有率了,太注重生意,它不太注重用户,所以它才会有那么大的失误(miss)。而且它后来又失误了一次,其实安卓出来的时候,谷歌是去找过他们的,是希望诺基亚转安卓,他们不干,他们要守住他们自己那个东西,终于把自己给守死了。所以这个没办法。
方三文:
那现在我们反正,至少像摩托罗拉、诺基亚,曾经是知名度非常高的企业,也曾经认为他们在管理方面很有经验。
段永平:
那我就想看你,管理救不了一家公司,它在战略上、在文化上出问题了。
方三文:
我就回头从管理方面,我记得你曾经是比较推崇松下的管理的,后来是不是你对这个看法也有些变化?
段永平:
松下还是蛮厉害的一家公司,但是我觉得它这个大文化,日本这种大文化,可能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特别容易理解。有些东西,我们其实最早我是去找过松下,想跟他们合作做手机的。我跟陈明永、跟沈炜两个人去松下,一直从科长、部长,一直见到了中村社长。然后我跟他们,因为我们是他们的客户,他们知道我们是谁,不然也不会见到社长。
然后我就跟他们讲,他们就问我们的来意。我说我们其实是觉得,首先当时我们对自己不是说太有信心,对技术、对资金的来源、对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有点不太有底的。就觉得找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公司合作,可能说不定会更有机会。所以我那时候去松下,我跟他们讲过,我说以我们的实力,我认为我们合作的话,我们三年做到……我说我们两年做到前三名,三年做到前两名,都是很有可能的,在中国市场。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没有人在乎。所以我离开松下我就知道,我觉得松下他们其实是很麻烦的,他们根本就不信任你,完全没有想有人说这个话,你总得有个人问我:“你凭什么?”对不对?那我才可以说。你不问,我不会说的。
我觉得松下那公司这方面,我不知道叫什么,就是很官僚的东西。包括我见到社长,社长跟我讲的时候:“当我在做一个决策的时候,我就想着松下老先生站在我背后会怎么想。”我心想:“那你完蛋了。”对不对?因为松下老先生早就不在了。你看乔布斯跟蒂姆·库克讲,说:“你当CEO就是你做决策,你不要想我乔布斯会做什么。”这就对了。就像我也是这样跟大家讲,就是他们是CEO,他们做决策,一定不要想阿段会怎么做。你要那么想,我们就完了,我们早就完了,不会等到今天。所以我觉得,松下的文化我觉得确实是出了问题。
方三文:
但是按你这么描述的话,它可能把自己过往的体制、成就看得太重了。
段永平:
这个我不知道,我没有关心过发生什么事,我就觉得它那样不对。尤其是一个社长跟我讲,他在做决策的时候想着老社长站在背后怎么想,我觉得他们背了很重的负担。因为你的眼睛是要看到用户的,他的眼睛是看倒后镜的。那你时间足够长,它一定是会出毛病的。
方三文:
那么按你刚才的描述,你是很早首先你建立了很好的授权机制,很早的时候就让合作伙伴自己去决策,然后你自己也很早地退出了具体的经营管理的决策。好像在企业家里面并不常见这么安排的。
段永平: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常见的企业家。我并不关心别人想干什么,我想打球。别人想打球他们也可以到处打。那最主要的是他们干得比我好。我觉得他们比我的动力要强,我觉得我该干的事我都干过,然后我还有其他享受的事情,然后他们干的又比我好,我为什么要待在那个地方?而且我很信任他们,我觉得这点很重要,我也不怕他们犯错误。
方三文:
但是我看到的很多的企业家,他希望自己一直在一线。
段永平:
这跟我没有关系,不在乎他们想什么。
方三文:
那么你觉得,这也是一个用户的问题,这个叫“路边边走”的用户问的,他说:“创始人、老板离开公司,他有什么办法、怎么判断可以离开了或者条件成熟了?”
段永平:
他觉得可以离开的时候就是可以离开,但是很难,不是很多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方三文:
难在哪里呢?
段永平:
难在他不想。他要想的话他总是能找到办法。那这样他也不会对公司有太大的好处。那是因为他自己享受这个事情,这个其实无可非议,我不觉得这个东西有什么好讨论的。有些人他喜欢做这件事情,我喜欢让弟兄们做,我觉得其实就是一个选择。你说不选又想羡慕我的生活,你又想享受你的生活,那做不到啊。有些人是喜欢工作的,我是真不喜欢。
方三文: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个是个客观结果,是可以评判的嘛。一方面我觉得人很敬业,一直在工作,好像是一种好的品质;但同时我们又不能否认,随着人的年龄的增长,他的能力是会下降的。是不是总的来说,还是得承认,即使是创始人,对企业的贡献他也是阶段性的?
段永平:
我不认为可以这么想,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这个是很没有逻辑的想法。那巴菲特90多岁了,人家做得也挺好啊。我给一个反例嘛,工科的人,但你们文科可能不这么想。1234、ABCD、甲乙丙丁,你可以说很多,我工科只要举一个反例,你就否定。
那巴菲特90多岁了,CEO还做着呀,刚刚退休。那我觉得,他为什么退了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可能身体没有以前那么好。我前两年去见他,他带我们参观办公室,是带着我们一堆人走的,走了50多分钟,所以那个时候他身体还不错。最近我不知道,但是我看他开股东大会其实还OK。他是觉得也许确实该交班了。
所以这个逻辑是不存在的。巴菲特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他就是喜欢做这件事情,他就一直在做。你为什么非要因为年龄就退休呢?我不觉得年龄就一定是一个障碍。但他自己要对自己有个评价,你要自己都啥也记不住了,做个决策也是晕晕乎乎的,那我就不知道。但是如果是你自己的公司,你愿意,其实别人也没有可说的东西。
我就是觉得我们弟兄们……因为我们那个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之前就这样。其实我在当CEO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多自主权了,所以我交给他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很少在办公室,我要么就去打球,要么就去打球。
方三文:
好,OK。
投资哲学:“买股票就是买公司”
方三文:
这也是一个用户叫“一根白”,这个用户问:“第一次接触股票投资是什么契机?”
段永平:
这还需要契机吗?天天到处都知道有股票。我只是说退休了以后,后来就搬到这来生活了,就觉得那我也不能天天24小时打球,然后我也不会去找份工作,那这个更没有道理。后来就想着,这投资好像跟生意有关,跟企业有关系,我就来研究研究。
也买了很多书,包括看图看线,看不懂。觉得我这一工科出来的人,怎么这图我就看不懂?他们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样的结论。我说这些结论在逻辑上都是不成立的。后来直到我看了老巴的东西,其实啥也没看,就看到“你买股票就是买公司”那一句话,我就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就够了。
方三文:
就够了?
段永平:
就够了。因为剩下的就是你怎么看公司,那不是老巴能够教的。你不懂企业,跟你讲多少理论也是白讲。但是我毕竟是做企业出来的,我懂别人的生意也是相对来讲容易的。但是我懂不了太多的生意,这些年也没找到好多个,就是那么几个呗。但是我觉得懂生意很重要,不懂生意投资是很难做的。
方三文:
那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你的投资理念的话,是不是“买股票就是买公司”?
段永平:
是的。
方三文:
没有了?
段永平:
没有了。
方三文:
就够了?
段永平:
对。但是后面那句话就是,你要看懂公司,这个很难。为什么说投资很简单,但是不容易?简单就是你一定要看公司,你一定要看懂生意,你也要看懂未来的现金流。难是难在,你很难做到这一点,大部分公司都不容易看懂。
方三文:
那么我记得是巴菲特还是芒格说过,他说一辈子投资的话,如果是有个打孔机,打20个孔……
段永平:
这好像是巴菲特说的。
方三文:
你的额度用完了吗?
段永平:
我应该还没有。
方三文:
还没有?
段永平:
没有。
方三文:
那我们说得更具体一点。有时候小仓位的买一点股票,那个不太算。我就说有财务意义上的投资决策,你这个20个孔,你感觉现在自己打了多少个了?
段永平:
我可以数得出来。我自己真的投过比较大金额的,就说大比重吧。这么说,最早是网易。然后雅虎应该算,但是我后来其实本质上是投的阿里巴巴,我买雅虎其实就是想买阿里,这个算一个。后来差不多就到苹果了吧。
方三文:
伯克希尔·哈撒韦?
段永平:
伯克希尔·哈撒韦我的比重也不大。苹果比较大。茅台其实也蛮大的。腾讯,我现在其实还可以吧。
方三文:
通用电气算不算?
段永平:
通用电气没有那么算。通用电气就是在2008年危机的那一下,确实投了一下,我现在想不起比重来了。但是过去以后,他们换CEO以后,我就很快就退出了。我觉得按今天的想法,我是不会投通用电气的,我觉得通用电气的商业模式并不好,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水平。
方三文:
我们还先数数孔,看看。谷歌算一个孔吗?
段永平:
谷歌其实都不算,我没有在谷歌上真的下过重注。
方三文:
拼多多算吗?
段永平:
拼多多可以算。好像在这个之外再找孔,就不怎么找得到了。
方三文:
不多了。
段永平:
我要想一下。因为拼多多是很特殊了,是因为我在早期的时候,就是初创阶段的时候就已经投了,就天使,所以我投的钱其实比重很少,但赚的钱确实很多。严格意义上其实都不算,因为我不是说我看懂了往里投,我是稀里糊涂投的。
方三文:
那如果再想不出别的孔的话,听起来就10个孔还没打完。
段永平:
差不多吧,小10个孔。所以我还有很久可以做投资,因为要做够20个。
方三文:
可能全世界投资人里面,二级市场的投资人里面,敢说自己20个孔的额度没用完的人可能也很少。
段永平:
这不知道,这看你的定义。那我就说真的,你到20个孔,你至少要占到你的这个决策里头。有些人一辈子其实都到不了,他就没有重仓过任何公司,他最高的重仓就是5个点。或者他手里拿,甚至很有名的投资人,比方说彼得·林奇,他一辈子做过2000多个股票。
他一定很忙,所以头发白得也很早,早早地就退休了,比我还早。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做不做投资,他估计现在还做,就自己给自己做,他不工作。我不知道。
其实取决于定义。那我碰过的股票可能也很多,像我还买过神华呢。我不是买过神华,我现在有神华,只是它比重不大。那茅台我是比重比较大。我一般跟大家讲,我就三只股票:苹果、腾讯、茅台,差不多真是这样。
方三文:
大概反正就是说,可以无争议的结论就是这20个孔没用完。
段永平:
关键看你那个孔的定义是什么。那老巴他碰过的股票也不止20个,但他真正重仓,他跟你说的这些股票其实是不多的,甚至说他赚到特别大钱的,苹果肯定也算嘛。不知道现在卖得怎么样。
方三文:
有哪个孔是你觉得打了孔,其实现在你总体上不是很满意?
段永平:
不会有这样的现象。因为你不满意,你赶紧就跑了呀,它就已经不在你孔那里了。现在还是孔的,都是满意的。逻辑上是,不然逻辑上不成立。你不喜欢,你还拿着,这跟小孩不一样,你不喜欢还得留着。那股票你不喜欢,你可以用脚投票的。
投资案例分析:看懂与看不懂之间
方三文:
那我们接下来把它说细一点。你刚才说,理解“买股票就是买公司”这个理念是容易的,但是要搞懂一家具体的不容易。
段永平:
不容易。理解这句话非常难。我看你在雪球上那些球友们,能有1%的人真懂这句话就了不起,做到就更难。但是做不到的人,也是能挣钱的。他倒不一定是他不懂,他根本理解就不是这个。
方三文: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段永平:
所以理解不是这个,不就是不懂吗?当你懂了以后,你就不会受市场影响。如果你还天天看市场,天天看动态,天天看过去怎么样,哪怕是很大V的人我看见,一天到晚在讲市场怎么样,市场怎么样,他就是不懂。他要是懂的话,你看我什么时候讲市场?什么时候我在雪球上说今天要涨了、明天要跌了?那你就是肯定是不懂。
当然这是我的理解。不懂他不等于不挣钱。投资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你闭着眼睛买一只拿着,你100个人里头其实是有50个人可以挣钱。那这50个人就可以出来讲:“我是因为这样挣了钱。”但是你要让他重复,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你要是做投资生意的人,他只要拿到钱,你其实很简单,我可以教大家一个赚钱的办法:你就买标普500指数,你最后总是赚钱。但是这不等于你就懂了。但是你要是真的这样做,其实也表示你是懂了。
方三文:
对。那我们再接下来说,如果认同了这个东西或者懂了这个东西,就是搞懂公司还是很难。那人家问的是,比如说怎么样确定搞懂一个公司?怎么确定自己搞懂公司?我们就以网易为例,你怎么样把它搞懂了?怎么样确定自己搞懂了?
段永平:
就是你想,我本身做游戏出身,然后我一看他们,我跟他们游戏团队聊聊,觉得他们是一帮很热爱游戏的人,他们真的很认真。这是第一。第二,这个商业模式,我看着我觉得它很有道理。加上它的现金比市值高,当时啊。那我作为风投一样,我买进去很简单。加上当时有这个契机,刚好股票就低成那个样子,大家都是恐慌性的,觉得他们要完蛋了。那我觉得他们大概率是有机会挣钱的,刚好我账上有点现金,我就都……我是满仓买了网易,6个月涨了20倍。
那你想,我当然是觉得……怎么说呢?你说我看懂了吗?我要看懂了,我应该把整个网易买下来啊。所以“懂”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大致上是觉得他们是能挣钱的,我觉得我的投资风险不会特别大。但是我说账上的钱,其实就账上有点现金,不是很大的比重。
方三文:
也不公平了,就为什么你能够拿到那么久,赚了那么多钱你还不卖?
段永平:
问题那些钱对我来讲它并不多,所以我可以比较理性的去想一件事情。如果我只有那么多钱,我还真保不住,我也可能卖掉。所以保持理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方三文:
那么对网易的判断里面,它包括了,听起来包括了两个部分:一,你对游戏这个商业本身有个判断,觉得它是能挣钱的。
段永平:
那当然,我是谁啊,我做游戏出身的呀,我可懂游戏了。
方三文:
还包括一个对它的定价,比如说它的股价很低,比如说可能低于它的持有的净现金。
段永平:
这个其实也是老巴说的“安全边际”。老巴的安全边际不是指这个,安全边际指的是你对公司有多懂,这是我的理解,不是说有多便宜。便宜东西可以更便宜的。当时我就是觉得他们是有机会赚钱,但是并不知道它能赚多少。我要知道它能赚今天这么多钱,我哪怕晚一点我也会多买,我也不会卖。我后来也是卖掉的,说明表示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懂。
方三文:
那么“懂”和“不懂”,其实按你这么说,它处于一个灰色的区域,不是那么清晰的一个标准,是这样吗?
段-平:
我也不知道。但是,到处问人家的人肯定是不懂的。但是不问的人呢,是不是就懂了?你可以说它属于灰色地带。至少我赚了100多倍嘛,那你说我懂还是不懂?我卖肯定有我卖的原因、有卖的道理,而且我其实也没少赚,因为我有其他的我觉得也很好的投资标的。
方三文:
那我们再说另一个标的。我倾向于认为是不是你投资的目前的占比最大的,就是苹果这个公司。这个公司你投资的金额大,赚的钱也多。有个用户叫“莉莉安78”,他问:“15年前苹果是一个卖硬件的公司,现在利润一半硬件一半软件,这个商业模式的变化,你买的时候是不是就有这个判断?”
段永平:
我是2011年买的,那个时候已经很清晰了。
方三文:
就是你当时能判断类似平台业务、这个软件的业务,它会创造更多的利润?
段永平:
我是这个行当里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都不是叫判断,那是一个你看得见的东西,“水桶里的鱼”。
方三文:
那倒谈不上。
段永平:
但至少是一个不远处的大象吧。你不需要判断,你就知道那就是一头大象,能看得见了。我们自己就在做这个生意,我当然能看见。
方三文:
那可以这样子判断,苹果的商业模式是很好的话。我觉得好像你在企业文化方面对苹果好像也是有一个判断,是这样吗?
段永平:
对,我觉得他们企业文化很好。
方三文:
那你能说一说你为什么认为他的企业文化很好?
段永平:
我觉得他们用户导向做得很好,他们不是那种很生意导向的公司。他们非常的在乎把东西做好,非常的在乎用户体验,非常的在乎怎么改善,非常的想得很长远。所以,他们给用户提供不了价值的东西,或者提供不了足够价值的产品,你再热门他们也不会做。
你看我给你举个特别简单的例子。我们发生过争论,对不对?你说苹果到底会不会出大屏?我说他们一定会。你还记得吗?
方三文:
我记得。
段永平:
记得吧?但是我们等了三年才出来。但是我怎么就知道它会出大屏?
方三文:
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我觉得因为大屏是用户的需求。
段永平:
对啊!我们做这行的,我们大屏都出来了。那苹果……所以我就知道用户是一定会要大屏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们扛了三年。
方三文:
这个事情就是我也是很困惑的,就是因为我们这些用户买了手机的……
段永平:
我从来没有困惑过,我就知道他们犯错误了。蒂姆·库克在这个地方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就是他有点像中村(社长),乔布斯说过这个是最好的,所以他们就不屑去做。其实他们早就在研究,研究室里头所有的大屏它都有的,但是他们就是没有推。当然他们可能也有些是因为觉得性能还不够好或者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反正最后它不推。
那我另外给你再举个例子。最早的时候他们说要做iTV,就是电视机,不是Apple TV,Apple TV是小盒子,机顶盒嘛。有人跟我讲,我记得打球的时候,信誓旦旦告诉我他们一定会做,样品都看见了。我说他们一定不会。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说:“他们能做什么?”我用同样的话跟我公司的人也讲过,因为我们也做电视,他们后来就把它砍掉了。后来刘作虎上来又做了一次,又砍了一次。我说:“咋回事刘作虎,我当年就跟你讲过的。”我们为什么不做电视,他非要再尝一下。陈明永还让他试了,陈明永就当年我让他试一样,他也就让……其实你看我们的风格还是很像的,他并没有说不允许你做,你要做就做。试完他觉得确实不对,因为它没有办法提供太有价值的东西。
最后一个,十几年前,到处就在说苹果要出苹果车、电动车。我说它们绝不会有这个电动车的。最后很多人说不可能,他说它们都在做了。我说它们做不出来。不是技术的问题,是它们到底能干什么?那么大个车,苹果能够提供的价值非常的有限,它卖什么价?它是不是最后要卷入这样那样的?它就没有足够的差异化。
这是我对苹果比一般人了解的地方。很多人跟我讲:“这不可能,它们苹果车就快出,就快出。”我说:“如果出,我很高兴,我很想看到它们到底能做什么。”但是我就是认为它们做不出来。直到最近我到纽约,碰到苹果店的那个老板——是苹果店的老板,不是苹果的老板——他告诉我,他们那个店停了三年改了一次,是准备卖苹果车的那个改法,后来又改回来。我说:“原来你们其实早就知道它们不卖苹果车的。”他们至少提前一年到两年就知道这个事,但是苹果其实没有宣布,由于某些原因,我不知道。我一听我觉得,它们还真是做过苹果车。
其实这个都超出我想象的,我以为它们只是在研究呢。它们其实真的打算做,但是它们真的最后没有做。所以它(宣布不做)出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说:“哎,你看果然像我说那样。”其实这就是它的文化。它的文化就是,它发现它的产品没有办法给用户增加足够的价值的时候,它们就不碰了。它们不会为了生意去做。它们要是为了做生意的话,它完全可以做一个车。它要做车,你想,也不会有谁比它做得更好,至少它也会跟最好的电动车差不多好,我想它是肯定可以做得到的。它那么有钱有人,它完全可以做得到。但是它到底最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是我的理解,我觉得这家公司的文化还是蛮好的。当然好文化的公司也不少啊,但是它也可能也会犯错。
方三文:
当然每个人都会犯错,就比如说刚才你举的做大屏手机三年没做,然后差一点做的苹果车。
段永平:
文化好,最主要的就是它最终它会走回正道。因为它是有个北斗星在指引着它,它到底该干什么,不是为了生意。为了生意,你仅仅是讨论生意是很容易犯错误的。
方三文:
如果有好的文化的话,是并不能完全避免犯错,但是可能犯了错误……
段-平:
那当然。
方三文:
被纠正的概率……
段永平:
没有好的文化呢,其实犯错误的概率大家其实都差不多的,只是说你犯不犯下去。还有就是你有没有不为清单。那我们上了停止做的事情的清单,那我们犯这一类错误概率就小了嘛。所以我们三十年下来,我们犯的错误就比其他人少。我觉得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你看我在雪球上不写的那一条嘛,“人们关心的是我们做过什么,其实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做的那些事情”。因为不做,因为我们知道这个事对我们不合适,我们就不做了。那不做我们不就少犯很多错误嘛,那你攒下来的,不就是做对的事情的概率就大了?其实就是小小的一点点的差别,可能差30年就是很大的差别。
方三文:
那么现在价格的苹果,你觉得投资……
段永平:
不便宜。
方三文:
不便宜是吧?就是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也不可能寄予很高的期望。
段永平:
是的。那也看用户本身他的机会成本是多少。他如果把钱存在银行里,拿一个多点的利息的话,那你还真不如买苹果。但是,你可以一年赚个十几个点,那你可能真的就没必要买苹果。苹果最后有没有发展,其实我也不知道,苹果其实它还是一直都很强的。它有那么多的用户,AI最后落地在哪?不还是要在手机上嘛。那苹果将来再翻一倍两倍三倍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我不知道。不是说它就一定不行,但是它不便宜。
方三文:
好的。你也曾经在2008年的时候买过通用电气,后来你认为对它的看法是有些变化的。对它的看法的变化主要是在商业模式还是企业文化方面?
段永平:
以前我觉得是在企业文化上,因为商业模式其实我一直就没看懂。但企业文化我以前喜欢,它们说的“这个时代在变,唯一不变的是诚信”,它们对诚信特别强调。然后我后来去看它们主页上,我找不到这句话了。我从找不到那句话开始我就决定卖了。我就觉得它们都不再强调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好奇怪啊。加上商业模式我确实看不懂,它们买太多的公司,买卖公司。
最早的是因为受杰克·韦尔奇的影响,觉得这家公司好神奇,后来发现其实也没有谁是神奇的。
方三文:
这是不是对杰克·韦尔奇这个人你可能都祛魅了?
段永平:
我倒也谈不上,我不了解。还好是卖了呀,你想那个时候我卖的时候4000多个亿市值,现在可能都不到了。那你想我把那个换成苹果,那多大差别啊。我大概拿了两三年、三四年,没有拿太久。
方三文:
但这单业务也是挣了钱的。
段永平:
犯错误有时候也是会挣钱的,所以我觉得那是一个错误。
方三文:
回到今天我是不会买。
段永平:
即使挣了钱你也不能否认它是个错误。它当然是个错误,因为它不符合我后来决定的,你要符合企业文化。
方三文:
就是商业模式、企业文化这两个过滤器。再问一个公司,你曾经包括可能现在应该还持有西方石油,你也说这个是抄的老巴的作业。
段永平:
它是。但是这有一些历史的东西在里头。因为我以前受另外一个朋友的影响,我买过油气指数。因为他告诉我那个东西,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那油气指数掉得太离谱了,那个油不可能长期一直这样掉下去。我就问他,我说:“这个指数跟油气本身的价格有多大的关联度?”他说:“99个点。”哦,我说:“那很好啊。”那我就买了长期拿着嘛。
方三文:
这个朋友是不是搞错了?
段永平:
没有,他没错。但是我后来再问他:“你说的是怎么个关联?”他说:“每一天。”我一想,完了,这每一天99%,那个差别就大了,不是长期了。
方三文:
他这个短线的操作。
段永平:
然后我就仔细地关注了一下,发现他其实他是要买期指、买期权、买期货,他其实都是在买期权的。那我现在长期肯定是不能,损耗成本是很高的,时间损耗非常大。那我就卖了。我那个时候其实投了不少钱,投了也不算很多,但是差不多有一个亿的美金,但是亏了1000多万。我一看到这个东西想通了,就是你看错的事情,你要马上改。
我就通通都卖掉。都卖了以后亏了1000多万,1000万出头吧。但是就有个小情结说:“哎呀,那个油这个东西确实不好搞。”然后看到老巴买了西方石油以后,我就有个念头就想,这其实是一个买油的很有意思的办法,就是买个油田存在地底下,它不会受时间损耗。那我说那我就买一点拿着呗,可能放个20年。我觉得20年以后油肯定不是这个价钱。
谁知道,我对油没有那么了解,所以我也不是很高的比重。但是我就是有什么,我在雪球看见了我就说了,大家就很当回事。你要跟着我100%投进去,那就是你的事,这跟我也没关系。那我投的比重非常小。
方三文:
因为很多用户他倒也有自我的认知,说自己对具体的公司理解是有限的,但是他认可一些人对公司有理解,那么他发明那种投资方法叫“抄作业”。你觉得抄作业这个东西,它是不是一种可持续的投资的方法?
段永平:
它很难。因为你抄作业你是滞后的,首先。你抄老巴的作业,还OK,老巴的东西都是透明的嘛。你抄我的怎么抄?我又不公布我的持仓。那我买得多、买得少,你根本就不知道啊。你比重跟不上。我可能就是买个东西,我就逼自己多看一看,你也跟着一看:“啊,阿段也买了。”我就All In了。你的All In不就错了嘛。所以我觉得这个很难,你不懂企业确实是很难。我觉得不懂企业最好就是不要碰。我非常保守,A股我就只是买了茅台。
方三文:
那么你就觉得买指数比抄作业要好。
段永平:
我认为你要买……不能说买指数,因为指数有好多种,不是所有的指数都可以买的。老巴讲的指数指的是其实就是标普500指数,它并不是所有的指数。指数可能有几千个。或者纳斯达克100指数也可以。
方三文:
那你在这点上你跟巴菲特的建议是一样的,巴菲特他的建议也是买这种指数。
段永平:
接下来有另外一个公司,英伟达。一个用户叫“迷人的打新小沙暴”,他问就是什么原因或者什么样的思考,让你去考虑投资英伟达这样的,看起来是一个高度变化的行业中的一个企业?
段永平:
我以前也以为它高度变化,但是后来发现它们确实很厉害,他们这个生态确实很强。你看英伟达和这个OpenAI的合作,以及AMD和OpenAI的合作,你看看这个两个交易,你可以看出来英伟达有多强。英伟达是投资1000个亿,但是是给它芯片,拿它的股份。AMD是我给你芯片,我给你股份,求求你用用我。你现在知道这个差别了吗?
那OpenAI当然现在所有的人都想用别的芯片,是因为它们恐惧英伟达的垄断,太贵了,它们要花好多的钱。因为它们之间是在军备竞赛,所有的这些大厂,AI你要赶上去,你都得要去买它的芯片。所以,它们是非常的希望再拱出一家来,这样它们可以有个价格。因为半导体这个东西一旦同质化,价格就一下就下来了。就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它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它们确实是厉害。
然后我也看了一下黄仁勋很多视频,我觉得这个人我也很欣赏。我觉得他其实十多年前讲的东西和今天讲的东西是一样的,他其实早就看到了,他一直在朝那个方向做。所以你现在就不得不去想,他现在讲的东西依然是他对未来的认同,他还在这样做。所以我觉得投一点,看看吧。觉得AI这个东西,我觉得至少掺和一下,不要完全错过了,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方三文:
那么我理解,一,AI你认为它至少是一个有需求的东西。
段永平:
那个,我自己用AI,我用了,我觉得太好用了,就方便太多了。
方三文:
然后你认为其实像英伟达这样的公司在这个行业里面,它的竞争力是有一定的可持续性。
段永平:
至少目前还是这么认为。
方三文:
如果它是一个同质化的、没有持续性的,你就不会考虑投资。
段永平:
当然不会。我以前是觉得半导体很难做的,任何一个东西……所以我不会在英特尔上面亏钱,因为我没有碰过。我以前也没有投过半导体,这也是我错过英伟达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我早就看到,但是没有关注。直到说这两年AI起来了以后,以前是觉得就是偶尔被炒起来的一个东西,我现在觉得不像是炒起来,仔细关注关注很有意思,这家公司真的蛮有意思。
方三文:
可能甚至对包括像台积电这样的企业,你也有一些兴趣。
段永平:
台积电呢,这公司其实我早就知道。因为我们原来拿芯片是从台联电,因为台积电是不会直接供芯片的,它是做代工的,它只是帮人加工芯片。那我很早,30多年前我就跟台联电说,我说:“你们做芯片,你们是做不过台积电的。”因为它们是专注在做那个。台联电那个时候又做代工,又做自己的芯片,又开发各种各样的产品。我说:“你长期是做不过它们的。”
这不幸而言中。你看台积电和台联电,你看这个天地之差。当然它们后来把联发科分出来了,但是台联电的代工,你没有见它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现在都听不见了,不知道它们在做什么。所以我其实很早就知道它们,只是说这个行当我不懂,我觉得他们很重资产。但是现在发现了,就半导体、这个AI这种起飞法,好像谁都逃不过台积电。它把所有人都干掉了。以前我们还要去找三星啊,包括最早IBM也很厉害,英特尔也做很多芯片的,现在这些人一找代工都是去找台积电。那我觉得这个还是有点意思,所以我也买了一些。
但最近这个价格涨得太离谱了。虽然离谱归离谱,其实也没有说就那么贵。如果未来的发展真的像黄仁勋讲的那个样子,它现在的价格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不知道。
方三文:
也是因为这样,其实你在这些公司上的投入的力度是有限的。
段永平:
没有到我敢像投苹果那样。投苹果我投最高的时候,我投到90几个点,就是一直买一直买一直买,每次掉我都买。当然现在我也卖了一些,因为我会卖点call(看涨期权)什么的,它有时候就call走了,一涨就call走,call走就call走了,我也可以买点别的。
方三文:
那我们从英伟达和台积电这样的公司延伸出去,我们讲技术进步、商业创新,尤其是技术进步,它会创造很多新的商业,发掘新的需求,然后它也会摧毁一些老的商业。
段永平:
会。
方三文:
那么通常创新对这个企业会有很高的需求,甚至会有一些运气方面的需求,他们说是创新成功的幸运者。那么也有一些公司,它处在不需要那么多创新的一个行业里面。那么这两个相比,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段永平:
倾向于我能看懂,倾向于我觉得它未来赚到的钱是匹配我的投资的机会成本。所以你看我也买茅台。茅台这个公司就是不要变,就怕来个新的CEO,他就东搞搞西搞搞。到目前为止还好了,他们再变也不敢万变不离其宗了。你不要把53度飞天给变了,这个就惨了。所以国营企业在这点上是有好处的。
我听说像有些民营企业,像什么老干妈,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听网上说儿子上来就把配方给变了。我说这种事在茅台可不敢有,那个很危险。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变?创新这个东西其实就是用户需求,你需要变你就变,不需要变就不要变。那你像科技行业你必须得创新,因为你新的东西会出来,会满足更多的用户的需求,你要不变你就死了,铁死。那茅台的口味这个东西已经形成了,你再去改口味那就是脑袋坏了,这肯定不应该这样。但我想可口可乐它们也会改变一下口味,但是它原来的口味是一定要保留的。但它会逐步地去因为健康的原因、因为这个原因、因为那个原因加一些新的东西。
方三文:
那从搞懂的角度,这两种是不是要搞懂一家需要创新的企业会更难一些?
段永平:
这不知道,那看他是谁。这个其实搞懂茅台也不容易。我就看每个人不一样,你看多少人搞不懂茅台,也很多人搞不懂苹果。我也搞不懂英伟达,也没搞懂谷歌。我要早搞懂谷歌……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谷歌,但是就是搞不懂。我现在有点懂了,但是又开始担心了。AI这个东西……但它们AI本身也很厉害,但是就搜索的这个生意,会有多大的程度被AI这种像ChatGPT、包括Gemini本身会取代多少搜索,我是不知道。
方三文:
那么对谷歌我理解是这样,你说你很喜欢这个公司……
段永平:
对。
方三文:
可能很喜欢的是它的文化。
段永平:
对,它的生意模式以前是很强的。
方三文:
但是你说你搞不懂的那个环节在什么地方?
段永平:
就是我刚刚讲过的呀,它的这个变化,AI这个变化会到底对它产生多少、多大的影响,我现在是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总的来讲,我觉得这家公司还是挺好的,所以我前段时间还买了一些。
方三文:
你要搞懂不变的东西,或者搞懂创新的东西,其实都挺难。
段永平:
当然,搞懂啥都难。但是再难也没有高尔夫难。
方三文:
我们再说一个特斯拉这个公司。你这些年对它的看法是不是也有些变化?
段永平:
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但是确实觉得埃隆·马斯克这个人是厉害,他有很多想法也确实是很先进的。但是,投资呢,我觉得我比较难。个人的角度来讲,我不说很喜欢这个人的品行。你投资实际上你在跟着他做朋友,我不想跟他做朋友,哪怕给我钱我也不干。所以我没有那么喜欢这件事情。
但是我认识到他确实是厉害,而且他的东西有很多很有道理,有些东西很没道理,你不知道他哪一条先出来。
方三文:
那这个主要是关于这个人。他的生意呢,觉得怎么样?
段永平:
电动车这个生意不会太好,会很累,它差异化很小。但是特斯拉的电动车,它是做出差异化的。大部分电动车的生意呢,我觉得是会很艰苦。那特斯拉总体来讲,它确实是做得好,你看它款式也少,这东西也很单一,量又很大,那它相对来讲成本就会低,它是很可能有钱赚。
这就是我很早我就……你想,我在博客上是写过特斯拉,我最早是很喜欢特斯拉,你看我的车牌都是“我们爱特斯拉”。后来就看马斯克那些事,我就觉得有点不太喜欢这个人。加上我买了他们车以后,看它们的服务各方面好多我没那么满意的东西,这又把股票也卖了。当然这是个错误的决策,我可能应该留着。但是我觉得很难,确实很难,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这个人。但是我尊重他,我觉得他确实有很多东西是做得很了不起,尤其是你看他这个SpaceX,那个太牛了,非常厉害。而且星链也很厉害。电动车我不知道,我觉得就那么回事吧,我不是很喜欢特斯拉车。但是我喜欢它的星链,我是它的客户。然后你看SpaceX,我觉得确实也是厉害的。你看到那个能够把那么大一个东西就让它降下来,我觉得太牛了。这是个牛人,毫无疑问,肯定比我牛太多了,但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喜欢他。
方三文:
我们还是回到那个老巴说不要投资四个轮子的生意,你觉得电动车这个东西,以及现在大家搞的智能驾驶这个东西,它会改变四个轮子这个生意的本质吗?
段永平:
很难。因为车本身,电动车它比汽油车要简单,就是一个电机,然后你什么形状其实它都可以做。那么最后,势必慢慢地大家的价格竞争会越来越多。当然如果你真的打得就剩一个两个牌子的时候,它们可能达成默契,它们还是有钱赚的。
智能驾驶这个东西,如果每个人都自己搞,其实也很累。我不知道,我不在这个行当里头。我是觉得,也可能将来大家都用谷歌的方案,或者是用某几家的方案,那最后大家也是同质化的,就是大家的东西也都差不多,最后大家就赚个平均利润呗。就是说你不是说就没有钱赚,但是你要赚到很好的利润……因为它没有很好的差异化,所以它也很难有很好的利润。但是如果大家要是卷的话,那卷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那个一定是要卷完了,才会有剩下的人能够赚钱。现在我不知道有多少家在做电动车,就像我们当年做游戏机一样,可能有几百家,你卷到最后就剩几家,那几家是赚钱的,但这几百家都是要倒的。所以你现在看到的电动车大部分都会死掉,这个我可以肯定。谁会活下来我不知道。
方三文:
那你总体上倾向于,无论是电动还是智能化,它并没有改变这个行业的根本的特征。
段永平:
它就变成了,它把汽油车改了。可能有一天,但我不知道,电动车是不是真的能够节能、能够环保,我其实一直都没有搞清楚这件事情。因为你从宏观、从长远的角度来讲,电池本身是一个不太环保的东西,所以我不是很清楚。你生产电的过程就很难讲了。当然你要太阳能真的使用得很好,那可能电动车就真的是会变得特别有益。如果将来真的人类实现了核聚变发电,那确实它是有意义的。但是我没有很深入的研究过。但如果真是那样,那汽油车就活不下去,汽油车就很难了。但是电动车之间,它们会依然继续卷下去,它们的差异化是比汽油车要小的。
方三文:
就是无法改变这个行业的强竞争的特征。
段永平:
但汽车行业的竞争没有比方说太阳能硅片的竞争那么强烈,也没有航空公司的竞争那么强烈。因为航空公司就是A到B嘛,你是出100块,那我就也顶多就卖100块,它没有什么差异化。最后就是靠航线,航线垄断。那航线呢,你没有办法真的垄断一个航线的,因为政府总是会多给两条航线让你们来竞争。汽车也是一样的。
方三文:
那现在像特斯拉这样的公司,它现在花了很多的精力去做另外一项业务,就是人形机器人,你觉得这个东西是有商业价值的吗?
段永平:
我不知道。它要做出来,当然他说的,那你家里配几个机器人,连保姆都不用请了,那当然好,对不对?还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多好啊。能不能做到?有人就觉得肯定可以,所以就去赌。我一般不会,我就觉得除非我真的看懂了,真的能做到。
我不是太理解为什么要有人形机器人。因为机器人是不需要人形的,是不是人形并不重要。你这个炒菜机器人,你为什么要长得像个保姆呢?当然它如果是能够做到又没有什么代价,那也许是有道理的。因为人有人的好处,它两条腿走路它灵活很多。你要是四个轮子的话呢,有很多地方你可能去不了。那两个腿你可以上楼梯下楼梯,就有好多因素可以导致那所谓的两个腿的这个东西是有道理的。但是你是不是要有头,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想象当中是没有必要。你可以有四肢,你可以有八肢,你好多个手都可以。
方三文:
还可以飞起来。
段永平:
对。飞起来那个就复杂一些,我觉得飞起来可能性不大,因为你家里就那么点大,你怎么托起那些重量?户外是可以的。
方三文:
那我再说一个最老的公司,伯克希尔。老巴刚刚退休,它过去算是基业长青的公司了。那么现在也有很多持有它的股票的人,这是有疑问的。比如说这个人“江畔初月初照人”,他说伯克希尔,就是他退休了,他这个公司能不能基业长青?
段永平:
那他可能对这家公司完全不了解吧,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老巴买的这些公司都在。第二,他接班人他的文化是承接的。他们都是在努力地找现金流好、未来现金流好的公司,这一点是不会变的。那么至于说这个人的水平怎么样,那老巴有犯错误的时候,那老巴找的人也不会说差到哪里去。那它这个文化是不会变的,它们不会是一家投机的公司。你拿着伯克希尔·哈撒韦,你肯定比随便买一个共同基金要好,比从你网上买的基金肯定是要好很多。那你有什么好选的呢?你如果不懂投资,那就应该买像伯克希尔·哈撒韦或者像标普500指数这样。那一定是比买基金好。这些你知道它们是谁,你知道它们的历史,对不对?我觉得你买这个可能比什么黑石、比这些东西要好。我觉得长期来讲,它的回报很可能是比它更高。
方三文:
如果这样子说,你觉得他的公司能持续地维持之前的优势的概率是大的。
段永平:
我觉得他们的方式、他们的方式方法、他们的思维方式是成立的。至于说他们能不能够跑赢标普500指数,不知道。老巴我也专门跟他聊过这个事:“你觉得你未来还可以跑赢标普500指数吗?”他说:“非常难。”但是他觉得呢,可能可以跑赢一点点。他就是喜欢做这件事,不然他就买标普500指数,他就彻底不管了就完了。
所以他们的机会成本就是标普500指数。所以他们只有在他们觉得可以跑赢标普500指数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不然他就不干了,不然他就买标普500指数就好了。就可简单的一件事。
我都是这样想的。你要哪天我真的决定我也不打算做投资了,或者说我传给小孩的时候,发现我某个孩子是不懂投资的,你也没办法搞懂。不懂的人,你有时候你是没办法的。你就给他买标普500指数就好,或者是买伯克希尔·哈撒韦。结果我有个朋友过世了,他的孩子就跟我讲,他就是买了一半的标普500指数,买了一半的伯克希尔·哈撒韦。
方三文:
这就对了,这安排挺好的。
段永平:
对。然后他们就不操心了,他们也不管你市场怎么怎么样,反正他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因为标普500指数有分红,那一半的股票的分红,那足够他们花了。那伯克希尔·哈撒韦就拿着呗。这样他会省好多心。
方三文:
那再问一个大家更关心的公司,就是拼多多。你之前说对它是有风险投资的,那么最新其实你也是有增仓的。那现在还是个风险投资吗?
段永平:
还是。但是好一点,我懂得多一点。所以我其实曾经卖掉过很大的部位,我又差不多又都买回来了。我觉得这公司还是有点意思,但是是有风险的,我不推荐别人买。
方三文:
你说你又买回来,你觉得更懂了一点,你觉得懂了是什么部分?
段永平:
人家赚的钱摆在那儿了,你看财报你都能看见了。它现在其实,如果它能够维持这个生意,它是很便宜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够维持,有什么样的东西会影响到它。但是,我对他们整个文化、整个团队我是信任的。但是大环境我不知道。
方三文:
一个用户叫“张浩_”,他问,比如说5到10年之后的拼多多,你现在是没有办法建立一个清晰的预期?
段永平:
我觉得大概率他们应该活得还不错,但是不是百分之一百。我觉得苹果,我可以说我很肯定地知道苹果还会活得很好。拼多多呢,我没有那么清晰。我觉得这个行当的变化其实也很大,但是它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它会比现在还要厉害很多。那风投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那不是风投,我就应该买很大的比重在里头。我并没有。
方三文:
只能用不是那么多的仓位去投资这个公司。
段永平:
但是我觉得是值得拥有一部分。
方三文:
你对团队的认可,其实是增加了一定程度的你投资它的确定性。你的中国公司里面比较大的持仓的茅台这个公司,你经常说“白酒分两种,茅台和其他”。那你能说一说,茅台和其他的区别是什么?
段永平:
跟不喝酒的人说茅台不是好怪吗?就是喜欢的人,他喜欢茅台,他喜欢那个口味,他习惯。你要跟一堆不喜欢、不喝茅台的人,你就没办法讲那个事情。你就跟鱼讲路上行走的乐趣,如何讲?没有办法。但是,它是一个事实。喜欢喝茅台的人,他们一直在喝,只要他们能喝、喝得起、有条件喝。就这么简单。
方三文:
那么你的核心是茅台的独特的口味,和它的目标消费者对这个独特口味的认同。
段永平:
你最重要是它有没有一个文化可以维持这个东西。它如果把这个出品的文化改了,多快好省地大干快上,那它是要出问题的。我觉得茅台到目前为止还好,我没有看到这样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对那些最基本的品质的标准,他们坚持的是很严的,所以我还是可以蛮放心的。我们确实蛮多茅台,大概就这样。
方三文:
一个是它有独特的口味,然后目标消费者对这个口味有认同。另外你从公司的角度,你觉得它能维系这个口味。
段永平:
它是国营企业,国营企业有国营企业的好处。我在国营企业也待过,这些规矩不太有人敢改,太多的人盯着,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可以走很远。
方三文:
茅台这样的,你认为这个方面稳定性很强。比如说它估值非常贵,我举个例子吧,50倍市盈率,你觉得你会把它卖掉吗?
段永平:
市盈率是讲的在某一个时刻。你比方说它这一次搞一个单笔冲销某个东西,当前的市盈率可能会突然就上去。因为决定投资不是由市盈率来决定的,是由你未来的现金流来决定的。你关键看你未来的这个……我不能跟你讲,它市盈率要是到了50倍我就要卖。
当然如果它是正常的情况下,它就是疯涨到了50倍,就比方说今天的茅台的价格突然再涨个三倍,那我可能也是会想卖。其实2600、2700的时候我是可想卖了,因为觉得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相对来讲那个时点是贵的。我当时最犹豫最犹豫的就是,我们的仓位太大了,我卖了以后我买什么?我就开始折磨自己,对不对?然后放眼看去我什么都买不下手。
然后现在掉下来了,“你要卖了就好了”。是,你那卖的那些人不是亏得更多吗?因为你买了别的,对不对?我敢保证大部分人是更亏的。除非你卖了以后就一直拿着现金拿到今天,那你确实牛。我做不到,我是一个满仓主义者。我不买一个股票,我心里头就会不舒服,拿着现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人民币你拿现金,你存银行里才一点几个点的利息,你不难受?你不得买点啥,买完不就都亏了嘛,对不对?你还不如拿着茅台,知道它早晚会回来嘛。
我可真的就是想通了这个问题。当然了,你事后诸葛亮,你也没想好它会一下掉那么多,对不对?当然这跟大环境也……其实也没掉多少。
方三文:
从2600掉到1200,掉了50%。
段永平:
其实是没多少。你一个股票,你要是扛不住掉50%,你就不应该买。我是觉得是OK的,所以我们后来其实还买了不少,我们其实有闲钱会一直买。
方三文:
就是说之前2021年的时候,大概2600的时候,你觉得从未来现金流折现的角度来说,你不能说那个价格是很有吸引力的。
段永平:
其实就是取决于你的机会成本。我卖掉了以后钱放在哪?我并不能够得到更高的回报。其实它的分红还是比利息高,所以你就拿着。其实我并没有亏,这是股价上大家看着。如果我要是当时卖掉,我不就多赚了嘛。
投资不能这么想。投资这么想你早就卖掉了。那些2600的时候该卖的那些人,可能1200就卖掉了,对不对?所以他们拿不到那个时候。所以拿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将来会拿到3000、4000,都是有可能的。我觉得茅台将来一定会回来,但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可能五年十年,没有人知道。
关键这个钱你如果不在茅台上,你必须要有个地方去嘛。那你去哪里?这个很重要。你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其实讨论投资都是瞎扯。
方三文:
那如果当时有个你认为可以无缝切过去的,你将来自由现金流折现比茅台好的,其实你是会换的。
段永平:
当然会呀。投资是要卖的。我觉得很多人对所谓的价值投资有个很大的误解,就是要长期持有的意思,就不可以卖了。长期持有是一个意向,就是我买的那个刹那,我是打算长期持有的。但是你永远是算你的机会成本的。如果你发现一个更好的公司,你觉得更踏实,比方说你五年前看懂了英伟达,假设你看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你手里只有茅台,如果能够换的话,你没有道理不换。但你也看不懂,你就不要扯这个事,那就没关系。
方三文:
有个人问了一个跟酒直接关系的,叫“稻妻浪子”。他说:“同为高度酒,为什么威士忌、伏特加可以在中国流行,五粮液、茅台却没办法在国外流行?中国白酒有国际化的机会吗?”
段永平:
我不知道。我觉得茅台是肯定有的。中国白酒……我都说茅台和白酒是两个东西。
方三文:
好,就说茅台吧。
段永平:
茅台就是中国人所到之处,很多人喝茅台,他们到了这也喝茅台。
方三文:
他说在这里面指的国外,肯定不是华人喝茅台。
段永平:
你花功夫了吗?那你没花功夫,你怎么就让人家喝了呢?酒是一个很长久的文化的东西,你如何能够让大家喝茅台?人家都没听说过,对不对?但是中国人都听过威士忌。喝威士忌的人,也都是这些商务人士。我是宁愿喝威士忌,我也不喝茅台。因为好的威士忌它要柔一些,茅台还是对我来讲有点冲。
但是你看我们三十年庆的时候,我们晚餐就有30年的茅台,那个还是挺好,那30年的茅台真的不错。我家里有些30年的茅台,就十几年前我买茅台的时候,我买了一批酒。但是因为我不喝,我要喝我早喝完了。那些其中一批30年的茅台存到今天,那肯定是很好喝。偶尔会有朋友来的时候开个一瓶两瓶的,确实很柔很不错的。
方三文:
再问一个,一个叫“非完全进化体”的用户。他说:“投资茅台需不需要看宏观的环境?”
段永平:
我不觉得需要。投资本来你就是看十年、二十年。当然如果宏观环境一直都不太好,那你投别的也很惨,这个其实并没有区别,还是取决于你这个钱放在哪里。像茅台现在这种情况,放在那里,你股息可能都能拿到你目前投资的3%、4%了,那肯定比放银行好,当然比亏在别的地方会更好。但茅台会不会再掉?完全有可能。那你要有钱就继续买。当然我也不想买成他们的大股东,他们也不想卖给我,对不对?但是多买一点我总是可以的吧。
远见与人生:关于AI、教育与平常心
方三文:
我们接下来问一些更轻松一点的问题,更开放性的。
段永平:
都很轻松嘛。
方三文:
这一个叫“于扬”的用户,他问:“对AI的看法是什么?是一个泡沫还是再一次的工业革命?”
段永平:
它肯定是个工业革命。但是,泡沫总是会伴随而来的。泡沫的特征就是,阿猫阿狗都跟着一起涨。你现在就是,凡事只要一说AI,大家就冲进去买。但是,最后会有一些公司,它在里面确实是会很厉害。
因为我们学哲学,有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那其实AI没有什么了不起的,AI就是计算机应用。它不是上了一个量级,它是上了一百个量级、一万个量级,它这么个上法,真的就改变了。你想以前,我记得我们计算机里头还要讲算法,你要省空间。最后那个存储器起来了以后,空间变得就不重要,还是重要,但是就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你看到了这个地方,DeepSeek搞了个算法,它又可以让它更省成本。更省成本并不会因此让大家不需要算力,它会激发更多的算力。你现在用AI的人越来越多,英伟达也不会因此它就卖不动了。
所以AI肯定是一个带来很大变化的东西。但是到底多大,会带来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大变化,我其实也没有完全想懂。我就想工业革命的时候,比方说蒸汽机出来,有了机器,你慢慢就有了工厂,就把农民赶到了工厂里头去了。那这个生产效率确实大幅度提高,那么GDP确实就提高了。后来又有了比方说汽车、飞机,大家的活动范围又大了,那么GDP其实也是会跟着高的。
但是AI到底会怎么样,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很多人的工作肯定是要出问题的。我以前我要看一家新公司,我可是不容易搞懂,现在可容易了。你就找AI,你就问一个问题,它后面会跟几个问题,你一个一个问,你可能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你就对一个完全不知道的公司有个大致的了解。然后我可以决定我是不是要再深入地去了解。这个效率太高了。
那你再想医疗,你想那些做药物研究的人、做医疗研究的人,以前可能你要一个团队搞好几年的东西,现在可能就一个人花两天就搞完了。这个东西将来你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非常的恐怖。可能还有很多,你看现在你连动画到底是真人还是假的,你都不知道。那电影行业的人是不是就很难受?作家们我估计也会难受的。你想写个小说,我都能写了现在。我要想模仿方三文的口吻写一篇小说,它真能写出来。
方三文:
但是模仿人发言,它肯定是可以做到的。
段永平:
但它不一定是真的,但它可以做到有点像的。但投资这个东西它取代不了。
方三文:
它对投资行业可能有什么影响呢?
段永平:
炒股票的人会很危险,因为你炒不过量化了。这个早就发现了,所以你全是韭菜。你想看图看线、去炒股赚钱的人,你就是铁铁的韭菜。但是它收割不了我,因为我就不动,我也不交易,我买了茅台我就拿着了。你要砸下来我就买呗。因为最后你想,因为“买公司”最后这句话很少人有懂。真正的公司的买家,只有一个人,就是公司本身。它是靠它的盈利,最后会把自己买回来。但是它的衍生的状态有很多种。所以只要公司最后赚钱赚到你淹到脖子的时候,它不得不买回来。茅台也有这个问题,最后它不得不分红,分红你自己买吧,或者它回购。我觉得茅台它早就应该回购了,但是它终于开始回购一点点。实在是没有办法,钱多了不好受的,它不知道这个钱花到哪去,它干脆就买自己股票,要趁它便宜。
方三文:
那你的意思是说,可以看到的,AI对炒股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对投资可能影响没那么大。
段永平:
投资没有影响,它不影响我做的决策。你要是在看图看线做日内交易者,你都是找死。大概率你会比以前更难赚到钱。那些量化基金,它们速度非常快,它确实电脑在操作,它有人工干预的,所以你就更打不过它们。所以我觉得小散户你要想靠赚点短线的钱、看图看线,大概率是……只要时间足够长,这比去澳门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三文:
那么这里面,现在还就是关于AI行业有个很大的争议。对AI能够提高效率,大家已经没什么争议了。大家争议的是,通过这个来提高效率的话,它到底是一种减员增效,还是它能创造新的需求、新的场景、新的GDP的增量呢?
段永平:
我不知道。我觉得它可以创造GDP的增量。但是,它减员,在某些地方,有人肯定是会被减掉的,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减掉。所以我觉得每个人可能都要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不要说自己学不会,其实是可以学会的。我都可以学,你为什么就不能学?我觉得AI会对每个人产生影响,大人也好,小孩也好。我看过很多人,四十多岁以后就觉得他不能够再接受新东西了。其实那样,我觉得他的日子会过得很难、很痛苦、很难受。新东西有时候还是挺好玩的。
方三文:
但是它怎么样创造增量,是不是你现在也不是那么清晰?
段永平:
至少很多公司,现在增量已经明显的出来了。但是说,这个增量是来自于其他人减下来的吗?我不知道。你看这些包括Meta、包括谷歌、微软、甲骨文、Adobe,你看这些公司,它们都明显有增量。包括腾讯,AI开始用了以后,广告效率很多东西它一下就起来了。它确实提高了效率,而且它还可能还省了人了。生产安装线我不知道。
我没有办法去想所有的行业,因为这个问题很大。这个问题当然也是我……我也很想知道。我还前两天专门跟一个获过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聊过,他说他也看不懂,就觉得这是一个很神秘的事情。但是我觉得大概率它是会增加的。
方三文:
它是会增加的。
段永平:
它像工业革命一样,它提高了效率,它很有机会增加GDP。
方三文:
从回顾过往的话,凡是一个东西它提高了效率,长期来看是它都会产生增量。
段永平:
你能举出反例吗?关键是。
方三文:
举不出反例。
段永平:
是啊。所以你能够举出反例的话,那就表示它不成立嘛。如果这么多年下来,好像我想了一圈,我也想不出反例。效率提高了,整个GDP下来了,好像不太可能。你说某个人的GDP下来了,那是太有可能了,你的工作都丢了,你的收入都没了。
方三文:
就是火车,比如说让马车夫失业了,但它显然创造的……
段永平:
当然,这速度快了很多。载运量、速度都是大幅度提高,你的生意范围一下就宽了嘛。所以我认为,我猜吧,应该是可以的。
方三文:
这里有个叫“辰義承”的用户,他想问一个孩子教育的事情。当然可能刚才你已经回答过了,大概就是在子女教育方面父母能做什么?
段永平:
父母……我又不是个儿童教育专家。我觉得,我在想,父母做的所有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给孩子增加安全感。倒过来,降低安全感的事情就不应该做。比方说打孩子啊、呵斥孩子啊。那你说你不打,他就不听话。你要找别的办法。我觉得孩子们其实不需要靠打。但是打,打出来的孩子可能更孝顺,那是吓的,他就养成习惯了。但是那个对他一辈子的发展其实是不好的,他不开心的。
当然,有些家长根本就不在乎孩子开不开心,那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我觉得爱孩子的人不应该那样。但不是说意味着你可以溺爱,你就可以没有原则地他要什么就给什么。那这里面确实是有一些边界的东西,不容易,不好把握,但是真的要花功夫去做这件事。但是你有个不为清单:不要做伤害孩子的安全感的事情。
方三文:
这是清楚的。
段永平:
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就是凡是……因为家长给孩子做的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在教他怎么做事情。所以你骂他就是教他骂人,你打他就是教他可以将来打孩子,你跟他发脾气就表示他可以发脾气,你对他好就表示他觉得他要对人好。
那孩子是永远有脾气的,而且孩子是可以在某一个时刻,他会用他的语言表达他的情绪。比方说:“我不爱你了爸爸,我不爱爸爸。”他就是那一个时刻,他有什么东西他不高兴了。你可不要带上身了,觉得他真的不爱你了。所以这个事你就不要理他就好。不是不理他,你就打点马虎眼,找点别的事,他可能也就好了。过一会他又开始“又我爱你”,又亲你的。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又可以很开心。关键就是不要跟孩子杠上。
方三文:
我了解到,你在教育方面是做了一些公益的投入的。
段永平:
是的,很多地方都做了。
方三文:
后来我多少也参与了一些公益的项目。你觉得你在做这个公益的过程中,对这个教育的看法有什么变化吗?
段永平:
因为我也见过很多,比方说我跟小孩做球童,那我看过很多家长做球童的时候,小孩打不好球会发脾气,那很多家长就跟着一起发,骂小孩:“你怎么这个球都打不好?”那个家长怎么是这样子的呢?其实这个时候他是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我的观点就是,我这个时候就是抱抱他,拍拍他。他有时候不理你,不理你就等一会,他过一会就好了。你不能想的每时每刻他都要听你的话。
我记得以前我儿子哭的时候,“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男孩子哭什么哭?”“爸爸你就让我哭一下嘛。”我一想,这孩子说的对啊,让他哭一下有什么问题?你就让他哭,哭一会就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能跟他杠上了,不许他哭,还要采用对抗的形式,我觉得就挺不好。打孩子就更不好,打孩子其实也不解决问题。我又不是没打过孩子,我打过,我就想打打看管不管用,发现完全不管用。这样我就赶紧跟儿子道歉,说:“爸爸错了,爸爸以后永远不会再打你。”我确实就没有再打过孩子。我不觉得那是个好的办法,我觉得我们现在关系也挺好。
方三文:
那我再问一下,你觉得教育在一个人的人生的发展或者成功的路上,它到底有多大作用?
段永平:
教育的定义是什么在你这边?
方三文:
教育,那它包括学习知识、学习方法……
段永平:
应该是这样。
方三文:
接受价值观、方法论、知识。
段永平:
我觉得教育当然是很有作用,非常有作用。所以受过良好教育和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完全不一样。甚至你从眼神、从面相就能看出来一个人受过教育还是没有受过。
我可以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我记得以前在小霸王招人的时候,有个人拿着华南理工大学——那个时候叫华南工学院——无线电系毕业的文凭,就来我这儿找工作。从进门我就看出来了,我说觉得不像读过书的人,就不像上过大学。那我也不能这么质疑人家,人家文凭都有嘛。我就说:“你们第一年都上啥课来着?”“数学、物理、化学。”我说:“那是中学的课,你就没上过大学。”上过大学不会这么回答这个问题。你真的是能够看出来的。当然他是大专毕业,你可能不一定看得出来,你没上过大专大学,你真的是装不出来的,有个文凭没有用。
那你说我是一句话没有说,我就一眼就看出来。从进门我就觉得:“哎,这个人为什么会来啊?”就是这种。然后想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一下就问倒了。就问他:“你没上过大学,我们是招工程师啊,这个东西你上去就露馅了嘛,你肯定是啥都不懂嘛。”他说:“哎呀,我想找份工作。”“找份工作你找别的呀,你这个肯定不行,找份保安都行嘛。”
但是确实有这样的人,拿假文凭混,但是这个人肯定是不动脑筋的。你要拿个假文凭,你也不要拿这个呀,这个东西见光死的呀。所以我就说教育,尤其是学习的能力很重要。但是学校里头并不都教这些东西。但是“小镇做题家”,他通过做题,他可能有些人就会学到这个。我也是小镇做题家做出来的,当年我确实做好多题。我们那时候因为没有书,也没有地方可以学,我们那个情况比较特殊了。后来可能要好很多。我是觉得做题是挺有帮助的,但是不是每个人会去悟的。同样做题很多人会做死。我是觉得你从里面要找到方法,从你犯的错误里头,你去找到你为什么会错,然后你就学会了整个逻辑。
尾声:投资与人生的建议
方三文:
那问一个特别宽泛的问题,这个是叫“别犹豫别后悔”问的。他说,那么你未来还有哪些愿望想要实现的?
段永平:
你说我吗?我这个人本来就胸无大志的,我就过好每一天就挺好。
方三文:
那未来的愿望也是过好每一天。
段永平: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从来不是一个“我要做点大事,干点事情”的人。我觉得那个东西……那我每天在干什么?我每天都在干点事情。那就是你做你自己享受的事情,做你自己能够喜欢的事情,我觉得很重要。而且因为你喜欢你才能做得好。所以不能倒过来讲,“你现在都成功了,所以你才这么讲”,它不是的,你不要把本末倒了。那是因为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我会很认真地做,所以我就做好。公司也是一样,我找到同样喜欢的人,然后我可以交给他们来做,我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其他的事情。比如说经营企业我已经享受过了,我觉得确实挺好玩,那确实也挺累的。
方三文:
那最后一个结束的问题,你对普通人的投资有什么建议?
段永平:
没什么建议。我觉得投资就是投资,跟你是什么人没有关系。你不是好好地投,你反正最后就还不如不投。你要真不懂投资,你就不要碰。不要想着去看见隔壁王二麻子赚了大钱了,你就也想去赚一票。他还不一定是真的赚,只是那么说而已。
炒股是很难赚钱。大部分的散户,牛市熊市都是亏钱的,80%吧。所以你不要觉得你就是特殊的那个人,除非你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就更难了。现在又有了量化基金这种东西。以前就有,但是以前没有那么厉害,现在它更厉害,就越来越厉害,AI越来越厉害。所以炒股票确实是……反正你一买它就掉,你一卖它就涨,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
但是,你要是真的会投资呢,你不需要什么建议。你买了你觉得好的公司你拿着,你跟你自己的其他的机会成本比就好。所以我老是说茅台,我就觉得茅台可能是比较容易懂的东西。当然很多人说年轻人不喝茅台了,可那些不年轻的人,他还能活很久啊,这是第一。第二,年轻人一直都不喝茅台,那以后你可保不住他会不会喝。喝酒有害健康,这个是真的。但是,它有情绪价值,所以还是会有人喝。我自己就喜欢喝酒。我本来想着,今天我要不要带一瓶酒过来,边聊边喝呢?后来是因为我的运动的任务没完成,所以我不能现在喝酒。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坐着聊天边聊边喝,弄杯红酒。
方三文:
倒没有这么浪漫过。
段永平:
是可以考虑的。
方三文:
可以,下回试一下。那么大体上你的建议就是,炒股是很难挣钱的。
段永平:
我觉得很难。
方三文:
但是投资也未尝不可。
段永平:
你如果懂的话。投资的前提是你要懂企业,你要搞懂它。或者你看到合理的东西,就是你自己觉得这个东西有道理。那你想我跟一个朋友讲,那时候他要投什么,然后他是一个特别喜欢喝茅台的人。我说:“你为什么不买茅台?”果然就买了茅台后来。买完以后也没挣到钱。我就跟他讲,我说:“你那些没买茅台的朋友,他们都买啥了?”“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就舒服了,他们亏得比我多多了。”我说:“那不就对了吗?”茅台最后会回来的。再不回来,你拿股息都会拿回来,只不过就时间长一点。但是你要投到你不懂的生意里头,你会很惨。这几年不是茅台掉,这几年是大部分都掉了。
所以我不是说真的要去鼓吹茅台,我只是觉得你就事论事的话,我觉得对大多数人来讲,茅台可能是一个有意思的想法。当然你说别的看起来也还不错的,我没有发言权,因为我没有太仔细看过。比方说很多人问我:“那你为什么不买五粮液?市盈率还更低。”其实也是可以考虑的,但是我确实没有发言权,因为我从来没有碰过五粮液,我不知道那个酒什么味道。我这个人本身不喝白酒,就除了茅台我能喝一点以外,别的酒我喝不了,我一喝觉得好冲,所以我没有发言权。但你要是喜欢喝五粮液的人,你就会坚信会有很多人喜欢喝,那我觉得为什么不呢?就像我喜欢玩游戏,所以我就做了游戏。那游戏市场再难的时候,我都知道会有很多人来玩的。那个东西很重要。你要是对这个东西……你卖的东西,你不知道有没有人要买,你没有办法坚持,太难了。如果你要坚定地认为没有人会再喝酒了,那他确实不应该买。这个觉得没道理。但他本来就不喝的这些人,他也很难坚定。就像你买茅台可能比我买茅台可能要困难一些,因为我认识太多喝茅台的人。
方三文:
那么你的建议大概如果总结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说不要炒股,炒股挣钱很难。
段永平:
去投资,投资也许可以挣点钱。投资是可以,投资当然可以,不然我在干嘛。
方三文:
好的,谢谢。我刚刚完成了对“大道无形我有型”,也就是段永平先生的采访。在做这个采访之前,我们都有些困惑的,因为大道说:“我想说的在雪球上平时都说过了,如果大家有什么想问我的,也都可以随时问我。”我跟大道说:“那可能我们这期节目也就是一个老调重谈。”
但是谈完以后,我觉得还是不错的,还是对大道的投资的理念、他的价值观、他的方法论有了一个相对系统的总结。我希望这个节目对雪球上的用户也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同时大家以后有投资方面的问题,也依然可以在雪球上问他。